你妈妈的人生曾经雨女无瓜
【 Week 6 】
从我妈妈的叙述来看,她从小就会做梦。
十几岁的时候,她和表姐、同学,几个农村的小姑娘攒好钱去镇上的照相馆拍照。大家都是放下东西就这么去了,她却知道花几分钱在馆里租条花裙子。
在兄弟姐妹都在田里干活的时候,她躲在院子门口,拉一把椅子,抓一把瓜子,边吃边看从镇上书摊里租来的小人书。因为率先学着村头电影里的女主角剪了短发,加上本来就皮肤白,于是被村里人戏称为“城里娃”。虽然高中沉迷小说早已失去小学“村里尖子生”的头衔,但一直做着复旦的记者梦,懵懂到直到录取通知书下来,才反应过来:复旦去不了了。
小时候印象里的妈妈每周日会在家里做卫生拖地。一边拖一边用家里一个笨重的黑音响放歌。我在周日的拖地的下午听完了所有的贝多芬、萧邦、其他我无法追溯的钢琴名曲。睡觉前我们坐在床上靠着枕头读诗。我妈一句我一句:
“弄潮儿向涛头立”下一句是什么?
“手把红旗旗不湿。”
“此处相望不相闻--”
“愿逐月华流照君。”
妈妈是农村长大的孩子,总还是有湖北的口音,照着这个口音念下来,被我一知半解的脑袋誊下,有时会有一些错字。“无意苦争春,一任群芳斗(妒)。”长到很大才发现不是这么念的。
机关的福利是可以订很多杂志。于是我在武汉的一个二室一厅的小房子的窗下翻遍了Elle, Vogue,读遍了三联生活周刊的禅茶和人类命运。清瘦的宋体成群结队,在光滑的纸张上,爬过儿时的光阴。
浪漫主义少不了花。我家的阳台见过太多生命的轮回。满室留香的茉莉和栀子、低调秀气的米兰、吊着张牙舞爪的绿萝。小学放学家门口开始卖香水百合。我们在黑灯瞎火的回家路上和推着三轮车的花农讨价还价。我妈说要按照我的生日给我送花。十一岁十一支,十二岁十二支,十三岁十三支。
我最近回想起来,儿时的长大也许比我想的惊险。三年级当上小组长负责检查作业于是一整个学期自己没做,可能是第一次尝到以权谋私的滋味。七年级因为害怕老师检查压腿连续逃课两个月,可能是第一次明白说谎和逃避责任的提心吊胆的轻松。最后都不知不觉地被我妈妈化解了,我又不知如何学会了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道理。我妈一定也是花了很多功夫内外公关,才也没有老师给我烙上“坏学生”“差生”的印。有一次我考完期中考试回家,进门就说自己考得很差,周末家里都气氛阴沉,结果周一上学发成绩意外考了全班第二。回家我妈拉着我爸自我反省了起来:她是这次考好了,但是没考好又怎么样呢?我们就应该给脸色吗?
在美国读大一的时候,我选了小说写作课。每个人要写中篇,给全班同学读,令人焦头烂额。我没跟人说,但其实是跑去翻了我妈妈的博客,写了她小时候在农村差点被医生收养的故事,我给它取名叫Kai's Wings, 凯的翅膀。大家夸我会写,我觉得我妈妈写的比我好。
最近再回家,家里的花变少了。妈妈已经不用拖地,钟点工阿姨应该是收起了花掉下来的死叶子,所以花盆里是干净整洁、光秃秃的枝。
我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路辗转,越来越穷,穿衣服越来越不像样子,从二十五岁往十五岁倒转着活。我妈开始操心我的房子,我的户口,我的家庭,我的身体。可是当我想再飞一次,再折腾一次的时候,她还是像我十三四岁说自己要去新加坡、要把校训贴在房间门口的时候,告诉我要加油,要去追。
那妈妈你记得你的梦想吗?你的梦想是有1毛二分钱,在一个下午坐在书摊上把所有的书看完。你想当记者,做一个文字工作者。我希望能再看到你拿起笔,不为其他,只是为了儿时那些文字编织的梦,能在一个惺忪平常的下午,被想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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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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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在剖析自己的人生,结论竟然是自己其实不能为自己的今天领太多的功。我不过是父母投射下的影子,照在了他们给我造的田野和城邦里。之后的我,不过是这个公式在不同应用题里的演算延伸而已。
但如果说我爸爸教我做人的原则和努力的珍贵,妈妈或许教了我其他的一切。虽然爸爸和我,可能俗世看起来更优秀和成功,但每一步又何尝没有妈妈的影子。
谢谢妈妈让我变成今天的自己。希望你可以去做梦啦,我们会像你支持我们那样支持你。
说实话,你妈在成为你妈之前,指不定比你还飒。
我是黄一门,一枚去追逐[跑堂小妹]和[山大王]本命的前麦肯锡咨询师。
我有很多想分享给世界的脑洞,正在练习如何把它们完好地掏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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